一声令下,一枚空空导弹从战机机翼下弹出,穿云破雾,直奔一架靶机。在它撞上靶机的瞬间,一团火光闪现,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这是一段南部战区海军航空兵近期在某空域展开空空导弹实射训练的视频。这枚空空导弹,号“霹雳”,在空空导弹家族中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战斗机只有挂载了空空导弹才能成为真正的战鹰,守护祖国的碧海蓝天。”航空工业空空导弹研究院(以下简称“导弹院”)技术专家段朝阳说。
研制世界上最先进的空空导弹是段朝阳的目标,她已为此努力了30多年。在导弹院,还有很多与她并肩战斗的人。日前,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走进导弹院,探访这些空空导弹的铸“箭”人。
穿过导弹院的一道道大门,走进厂房,映入眼帘的现代化生产线、精密零件加工现场,和整齐排列的产品,让人惊叹。
空空导弹,从空中飞行平台或载机上发射,用于攻击空中目标,是歼击机的主要武器之一,也用作歼击轰炸机自卫和直升机超低空作战等空战武器。待到它们破匣而出,将成为夺取制空权的主要武器。
空空导弹于上世纪40年代横空出世,变成全球各军事强国重点发展的武器装备。1958年东海上空的“9·24”空战中,空空导弹首次被应用于实战。当时,我军一架战机被击落,一位名叫王自重的飞行员牺牲。
1961年7月18日,航空兵器设计研究所(导弹院的前身)应运而生,白手起家的空空导弹事业起步于对残骸的测绘仿制。而如今,我国的空空导弹已实现从与国际领先水平跟跑到并跑的重大跨越,国产空空导弹已形成一支精确打击力量体系。
“按照基本型、系列化与特色化发展相结合的思路,我国创新发展的第四代空空导弹,如PL-10E、PL-15E,部分性能指标已达到国际领先水平。”日前,在导弹院首次对公众开放举行的“铸箭天团”媒体见面会上,导弹院副院长王铮说。
导弹院正门前那架昂首腾飞的模型飞机,挂载着一枚枚空空导弹的模型,从第一代到第四代,从红外型到雷达型、从近距到中远距、从基本型到派生型。它们迎头向前,勾勒出我国空空导弹事业60多年来,从测绘仿制到自行设计,再到独立自主创新的发展足迹。
“在空空导弹领域,外国人有的,我们都有;外国人没有的,我们也要有。”王铮的话掷地有声。在他背后的墙上,两列金色大字遒劲有力:铸霹雳神箭,扬中威。
董秉印这一个名字,已成为导弹院的精神象征,每年新员工入职、每次型号试验成功、每次重大活动,都会组织人员到他的塑像前献花,重温他的线年代,一型空空导弹获批立项,董秉印担任型号总设计师,带领团队开始了艰辛创业路。
董秉印曾经讲到型号立项的曲折艰辛、九死一生,不禁落泪。一次型号外场试验首发失利,董秉印连续几天睡不着觉。想到型号的前途命运、战友数年来的付出,他哽咽着说:“这么多同志跟着,我没干好,对不起国家。”
顶着重压,他和团队日夜奋战,该型导弹最终成功定型。而董秉印的心脏病愈发严重,但他仍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后又接任另一型号的总设计师,创造了中国空空导弹研制史上的多个第一。
他说,“就想为国家再干一个型号,想看到国家强大起来”,假如有一天自己死了,就将骨灰埋在导弹院门口的雪松下,在牌子上写上“老董头”,“我活着时和你们一起干型号,死了也能看着你们干型号”。
“战场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一身工装的段朝阳精干利落,她称自己所从事的是“没有止境的事业”,“我们进步,对手也在进步,我们总在这种状态下”。
作为一名“航二代”,段朝阳曾看着父亲和董秉印光着膀子、抡着锄头建设试验场地,看着导弹院从一片麦田里拔地而起。进导弹院工作时,她才22岁。她感觉自己“赶上了好时候”,见证了中国空空导弹事业从跟跑到并跑的跨越。但越向前,越艰难,“没什么可以借鉴,你想借鉴,人家也不会给你”。
“先进的技术是买不来的。”导弹院外贸型号总设计师梁晓庚说,中国空空导弹事业发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经历了几代人拼搏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
虽已是一名经验比较丰富的骨干,但段朝阳时常有危机感,“过去一代人一辈子干一个型号,到现在一个人手上有好几个型号一起进行,迭代更新的频率慢慢的变快”。
如果将导弹比作人,它有用于感知目标的“眼睛”导引头,提供飞行动力的“心脏”动力系统,控制飞行的“大脑”控制管理系统,用于执行动作的“四肢”舵机,还有负责引爆的引信、战斗部等。
战斗过程复杂万变,战机转瞬即逝,“大脑”需迅速接收、处理信息并作出判断和相应动作,这一切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如何让“大脑”更灵活?这是段朝阳着力攻关的方向。
她的电脑里有几张大大小小的计划表,有的计划甚至是按小时计算。她说:“只要有任务到你手上,决不能在自己手上耽误,大家都是自觉地争分夺秒。”
“但没人敢为了赶进度,就忽略质量。”段朝阳严肃地说,质量是航空人的生命,“一定要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在空空导弹研制、生产的全部过程中,要进行一系列严苛的分阶段试验验证,包括性能测试测试、环境与可靠性试验、电磁兼容性试验、仿真试验和空中实弹靶试等。这些试验大部分在地面完成,空中实弹靶试就要战机挂载进行,这往往也是试箭的最后一步。
试验外场,是铸“箭”人的“另一个战场”。导弹院外贸型号总设计师任宏光称,那是“离发射试验成功最近的地方”。
每次站在试验现场,在导弹发射瞬间,段朝阳说自己几乎“停止了呼吸”。有人紧张到不敢到指挥现场,在院子里等最终结果。
作为一名从事空空导弹研制的老兵,每次看到导弹成功发射、击落靶机,任宏光说:“还是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有时,导弹未在空中爆炸就落下。“但你也不知道它会不会炸,何时炸。”梁晓庚曾和队友冒险去将导弹上装有炸药的部分拆除。
若导弹体积过大、无法转移,即需要就地引爆,段朝阳说,“这时候都是党员、领导先上!”她曾见他们蹲在距离导弹几十米的地方,点燃导火线,“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
也有的时候,导弹在空中爆炸,但未准确击中靶机。散落的残骸成为分析原因的关键。在茫茫戈壁搜寻残骸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他们硬是能“将指甲盖大小的残片都找了出来”。
战严寒,斗酷暑,脚上磨出水泡,嘴唇干裂渗血……任宏光用“沙海斗险”形容搜寻过程。他和试验队员曾在荒无人烟、没有通信讯号的环境下,徒步跋涉十几公里搜寻试验残骸,“有时捡残骸也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95后小伙儿林春泷在获得世界技能大赛的冠军后加入导弹院。他远在广东老家的父母提起儿子,总会骄傲地说,“他在为国家干事业!”
林春泷是一名“数控达人”,负责加工空空导弹内的精密零件,精度须达到一根头发丝的六分之一。初来乍到的林春泷发现,这里看似简单的零件加工远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在实践中不断磨炼,7年后的他已成为可以“带徒弟”的青年骨干。
他告诉记者,在这里,“师傅们巴不得把自己会的全都教给你”——这是他选择导弹院的重要原因。
“传帮带”是中国空空导弹事业后继有人的关键一环。段朝阳的团队有20多人,其中不少是年轻人,包括在读博士生、研究生。快到退休年龄的她,除了带好团队,还在忙着编写教材,“希望把自己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都留下来”。
“现在的任务特别多、特别急,恨不得让刚来的年轻人都挑大梁。”前不久,段朝阳参加单位职称评审,明显感觉到新人成长很快,“才来3年就可以独立做出较为重要的产品”。
一次,一拨外国专家来开会,当时30多岁的段朝阳在场,“一开始看到在场的多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对方还有些轻视”。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们来导弹院开会的差不多还是这批人,一位当年来开会的专家已有80多岁,“他对我说,很羡慕我们有这么多年轻人,他们国家的年轻人都去快餐店打工了”。
董秉印生前有一句名言,“人才是无价之宝。搞产品不像挖土方,只要有力气,多吃两个馒头就行了。高科技产品,没有人才什么都搞不成”。
中国工程院院士樊会涛说,技术和人才是未来导弹院发展的两个重点:在技术上要大力增强自主创造新兴事物的能力,特别是原始创造新兴事物的能力,要实现更多从0到1的技术突破;而没有一流的人才研制不出一流的装备,要下大力气引用人才,吸引更加多的青年才俊加入空空导弹事业,“让优秀人才干国防,成为一种新的社会风尚”。
导弹院今年有300多名新人入职,其中多数是硕士、博士。据悉,这是导弹院近年来招聘人数最多的一年。